一生的源泉

#记录童愿成真时刻#

上班对着电脑，下班抱着手机，路上吸了一鼻子汽车尾气。回到家里，环绕着自己的，除了白色墙壁，就是伏身案牍日久积累的疲累和酸疼。浑身每个细胞都皱得像个小老头，他们想要舒展，时时在我血脉里、脑海中、耳朵边叫嚷，想要去乡下，奔向那一片绿野。

好在家乡不乏宜人山水，每逢礼拜天，我便和亲朋相约，一骑绝尘，逃离城市，投身于附近的湖畔水岸，乡野山林。我们看流水、听鸟鸣、闻乡音、嗅花香，好让那些饱受禁锢、形销骨立的细胞君们养养神、充充电，泡泡澡。

在水边，面朝一面宽阔的湖水，看潾潾波光一簇簇起舞，脑海里快乐的小精灵也随之活跃起来了；无拘无束地奔跑在及踝的青草间，水风扬起头发，微微的凉意抚平焦躁，涤荡胸怀，浑身有腾空的轻快。

在林间，小憩在山路旁的岩石或树墩上，鼻子里充满好闻的松香味道；耳畔的山风将长长短短的婉转鸟鸣扬起又带远；极目眺望，远处黛色的山岭起伏，淡蓝的山岚徐徐。妙不可言的环境带来妙不可言的感受，如受洗礼。

小时候，在小镇的郊外长大，家坐落在稻田和菜园之间，后院外不远，有个低矮的小山丘。每每不用远足，推窗就能能感知季节的变换：冰雪消融后，青翠满坡；稻香浓郁时，金风送爽；寒霜深重了，枝头缤纷。也许童真的眼眸最善于发现自然之美。总觉得那时候的日子充满明丽色彩，没有一个季节不好看，没有一个角落不好玩。

天气好的时候，邻居小伙伴们常常来约，拉我春天挖地菜，初夏采麦穗，秋天摘野果，冬天滑雪打雪仗。可妈妈怕我晒黑，怕我摔伤，怕我被不认识的野果子和虫蛇毒害，被尖锐的荆棘刺疼，怕我掉到大堰的冰窟窿里。那么多的担忧，使她总是管束我，再三嘱咐我老老实实呆在家。而我哪能经受得住乡野的召唤和伙伴们的再三邀约？常常偷偷溜出门。

春天，我曾躺在松软的紫色苜蓿花间，被花香熏陶，蝴蝶围绕，用衣裳捕捉过蜜蜂，尝它纤细的脚上那粉黄的一小粒一小粒花粉。

初夏时，我和小伙伴钻进麦田里，掐几把快黄的麦穗，躲在田埂下偷偷烧，麦芒燎光之后，麦穗发出清香，用双手搓掉黑乎乎的外壳，露出圆滚滚的麦粒，轻轻吹去麦壳，头一仰，麦粒们扑腾腾跌进嘴里，嚼起来焦脆中裹着软糯，弹力十足，麦香满口。小伙伴们一边享受着美食，一边嘻嘻哈哈互相取笑对方糊得漆黑的嘴。吃完后，赶紧消灭“罪证”---扑灭小火堆，用手背、衣角、甚至几片树叶擦去嘴上的黑灰。大家互相检查后，总有没清理利索的，被监督着跑到小水塘边好一番清洗，直到彻底弄干净脸上和嘴角的残迹。饶是如此，回家仍提心吊胆老半天，我们竖起耳朵听动静，要是田畔突然传来叫骂声，赶紧溜出门，不到天黑绝不回家，好躲开大人的盘问。谁都害怕诘问之下露出马脚，万一被麦田主人和家里大人揪住，一把怒火烧到自己头上，断是不能轻饶的，轻则一顿责骂，重则一顿好打，还是先避避风头吧！

到了秋天，我们在原野上到处寻找，摘了满满一裤兜酸倒牙的山楂，直到放软也没吃掉几颗；在新打的稻草垛旁仰望星空，脑海里回旋起两句歌词：“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、、、、、、”。

冬天，我跟在大孩子后面，等他们敲断廊檐垂下的冰凌，捡起一截滑溜溜冰凉凉的就紧紧抓在手中，放进嘴里嚼得嘎嘣脆响，牙齿和冰块交锋的感觉真是奇妙啊。大伙儿搓着冰冷的小手，咧开冻得通红的嘴笑个不停。父母这个时候也不怎么干涉了，他们站在屋檐底下，为那些粗大的冰凌叹为观止，脸上一派和乐。冬季难得清闲，洁净的冰雪，让村庄多了一份宁静和悠然。而对于孩子们来讲，童年的乐趣扎根于深阔的长天厚土，积蓄于灵动的世间万物，好像养熟的鸟儿一样，不用召唤，就扑棱棱展翅而来，围绕在每一个简朴屋檐下，撵都撵不走。

土地、植物、阳光、游鱼、风、露水、秋虫，霜花、雪，这些自然生发的东西，不仅默默滋养了许多乡村孩子的童年，还伴随着我们，在不知不觉流逝的漫长岁月里，流淌成一生快乐的源泉。

乡野长大的孩子和街巷里弄里走出的孩子，一定是不同的。我常常对现在的孩子有一丝同情，他们头顶的天空和脚下的大地都显得过于狭窄，不够辽阔、深厚。他们不能深入地接触自然，缺少与一花一叶，一草一木的长久陪伴、呼吸交互。他们对大自然的感知粗糙而浅淡，无法体会到，春天，草芽拱出泥土，蝌蚪搅动水塘，是什么样一种生命的能量？夏天，暴雨打击田畴，竹林飒飒生凉，是怎样一种激越与清幽？秋天，月亮照耀旷野，露水打湿脚背，于心灵又是一种怎样地触动？冬天，一声寒鸦掠过雪地，会教你懂得萧瑟与凄清。这些身临其境地体悟，胜过书本上多少描述？

自然在无言地教育和引导着人们，如果在和大自然的交流中，不仅感染到美好，还能学到宽容和丰富，赞美和接纳，将是一件幸运的事情。你看，每一株植物都是不同的，千姿百态，并有相对的自由，而工业化的产物千篇一律，多么狭隘！你看，万物生生不息，每一天都是新鲜的：鸟鸣又沉浑了些，月亮的脸慢慢圆满，蔷薇花落，青果藏在了枝叶间。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呢，再多的拥有，也只是暂且地停留。

车马人间，过于繁忙。人们的羁绊和负担总是遮挡和耽搁了许多好风景。苏轼说，人生到处知何似，恰似飞鸿踏雪泥。一个人地表达往往是他内心的映照，他年轻的时候就很豁达，很丰富，到老了，越老越可爱。他眼里、心中的风光，成就篇篇千古绝响。这样一个才学渊博的人，一生走了千万里路，其实都在试着走出心中的城廓，何况我们这些平庸之辈？

如果不能拥有心中的风景，那么多多走出人群，走向自然的风景，是为乐事幸事。如果不能走向自然的风景，那么时时远眺一下，回想一下，回溯到对自然感受最切的人生上游，也是活泼明净而温馨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