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废骨头说成冷鲜肉,剩油汤做成地沟油,看小狗视角如何评价人类

发布者:会剃头的兵 2023-8-21 20:01

无论如何,笨笨眼下已经无可挑剔。

他最大的收获是吃到了东西,而且似乎消弭了后顾之忧,再怎么按时都有盼头,运气好时多吃些,运气差时少吃些,哪怕只塞个牙缝,对汪星人来说一整天也就马马虎虎可以得过且过。旺财告诉他说,只要冬天过去,天气转暖后垃圾中的馊酸饭食相应增多,日子就会滋润起来。这话让笨笨越发增加了流浪的信心,甚至觉得进了城里还算不错。

或许仍与斗败耳哥有关,或许卖了旺财的面子,笨笨在这个汪星人小圈里并没有受到排挤,相反害有些地位,原先耳哥的个别死党居然明里暗里和他套近乎,他也竭力结交,心无芥蒂。晚上时候,旺财还来跟他聊一会儿,彼此分别讲些城里或村里的见闻,都感觉格外投机,他也增长了不少见识,好像长大了不少,也成熟了不少。不过每到清早扒完垃圾,旺财就跟别的同伙一样,单独分散开来,能匿藏则匿藏,大白天尽量不多露面。主要因为生存处境特殊,流浪汪星人几乎养成提心吊胆怕人怕光的习惯,忌讳成群结队,容易招人厌嫌追打。

可是笨笨毕竟涉世不深,谈不上有多少江湖经验,上午下午无所事事,时间过得特别漫长,令他万般耐不住寂寞,不安分地出来溜达,当然醉翁之意还在食物方面,天上掉个馅饼更好。固然期望值非常有限,但有时也有意外所得,那就是面皮老头碰上生意不错时,难得愁眉舒展,只要看见笨笨,往往扔点剩饭,笨笨也学乖了,立即举起前爪敬礼,动作日渐熟练,附近的小商户见了,无不哈哈取乐,心血来潮也给食物,一次笨笨还为旺财藏起一块烤红薯屁股,等到天黑送给他吃。旺财连连道谢,吃完了却又忧心忡忡,喃喃说:“我们不宜跟人类走得太近……”笨笨大惑不解问:“为什么?这不挺好么。”旺财说:“我见识过的人类,多着反复无常无情无义,还是小心为好。”笨笨老觉得面皮老头一脸和善,看着跟可恶的偷狗贼完全不同,莫非是假象的?想想旺财的话肯定自有道理,他以后出去轻易不敢表演敬礼了。

日子也就一天天过去。

不久进入三九寒天,老天又降下一场大雪,每家小区打扫积雪,跟垃圾混在一起,一连两三天垃圾出来时纯粹变成坚硬的雪堆,环卫队需要开来小型装载机才能清理。笨笨及一干汪星人很难从中挖出食物,连最低生活保障都达不到了,一时陷入嗷嗷无告的困境。那天中午,笨笨仍旧跑得较远,深一脚浅一脚的沿街蹚雪,快要走到宜居街出口,正准备返头折回,发现左首临街有一家门面不大的羊蝎子火锅店,档次不高,只算土打土闹,却也食客如织人来人往,竟还有人排队消费。想必在严冬落雪时节,围着火锅吃喝也算人类最热门的时尚。笨笨透过火锅店的一扇落地玻璃,看见餐桌上的火锅热气腾腾,人们不论男女老少,一个个红光满面,啃吮骨头的表情专心而夸张。不看便罢,看了就忍不住口水长流,笨笨恨不能自己也能像人一样,衣冠楚楚得进去吃个痛快,但怎么可能呢?旋即他脑海冒出一个问题:那些啃剩的骨头扔哪儿了?饭店的垃圾往哪里处理?如果找得到地方,不就解决了食物短缺之急?

正在愣愣的发呆,耳边忽地传来瓮声瓮气的狗咬,他循声一看,原是火锅店门外一侧的台阶上卧着一条老苍狗,体毛都稀疏了,灰不溜秋的浑不引人注意。老苍狗是条典型的土狗,个子在笨笨两倍以上,被狗链拴住脖子,活动范围顶多一米见方。他的年岁应该一大把了,表情吊儿郎当,汪汪几声可能等于向笨笨发出警告,却懒洋洋的例行公事一般,哪会让笨笨忌惮?他还感觉有几分好笑,撩逗老苍狗说:“老大爷辛苦啦。”老苍狗看他顽皮,瞪起眼睛训斥说:“别在我眼前耍滑头,从哪儿来趁早回哪儿去。”笨笨反诘说:“你卧你的,我耍我的,两不相干么,你吓唬谁呀?有本事来咬我试试。”老苍狗无奈地抖一下脖子,将铁链扯得哗啦哗啦,老气横秋说:“小崽子一点也不懂得礼貌。”笨笨觍着脸说:“那你给我一块骨头,我给你老人家敬礼。”老苍狗发出嗬嗬的冷笑:“世道真是大变了。如今连汪星人都没有节操,为了一块骨头,居然甘心效仿人类的那些小能耐,也不害臊!”

笨笨斗嘴不行,也就懒得搭理老苍狗,心思又回到剩骨头上。他注意到老苍狗一旁并排摆了四五个塑料水桶,都还加了盖子,也不知装些什么。这时正好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厨师端出一个大盆,揭开台阶上其中一个水桶,将盆里的东西倒入进去,笨笨眼尖,看清是收集回来的锅底残汤。跟着厨师反身回去端出一大盆啃剩的骨头,倒进另外一个桶内。来回再三,所有的空桶都被逐一添满了。很明显,老苍狗就是负责看护这些剩汤剩骨头的警卫,需要防范的窃贼,肯定包括流浪狗在内。桶内的香味浓郁扑鼻,盖子都挡不住,笨笨受不了强烈诱惑,虽被老苍狗接连地讥嘲讽刺,仍然迟迟不愿离去,最终等饭店即将打烊时,“突突”驶来一辆走风漏气的摩托三轮车,往老苍狗的面前一个急刹车停了,跳下一位胡子上都是冰霜的车夫,臃粗的棉服油腻脏污,外形与流浪狗足有一比。只见三轮的车栏吊着一块硬纸片,歪歪斜斜写着“回收餐厨垃圾专车”,好像宣示与运钞车、急救车之类相似,拥有可以在城市横冲直撞的特权;车厢则拉着两个大号的废汽油桶,黑乎乎的污垢简直结痂了。

很快火锅店出来一位妇人,与车夫接洽。她带些自炫地抱怨说:“这几天垃圾攒得忒快,你就不能多来一趟?那么多桶都不够用了。”车夫一边搓手一边哈气:“我的老板娘,路程太远跑不过来啊!再说这鬼天气冻死人了!”老板娘撇嘴说:“哎哟,听口气该换辆货运汽车不成?”车夫说:“我还想换飞机呢。俺这小本生意,脏死臭死赚不了几个钱,哪像你老板娘,三年稳赚三套房!”说话间将火锅店的小桶清空,稠的稀的分类灌装了他的大桶,撂下一句“月底结算”,然后跨上三轮一溜烟开走了。笨笨躲在一边,远望那辆破车子的背影,直到看不见才收回目光,好像老苍狗欠他什么似的,狠狠剜了一眼。

再见到旺财耳哥他们,笨笨说起羊蝎子火锅店的肥水外流,啧啧的遗憾说:“哎呀,那么多好东西,有油烫有骨头,可惜被统统处理掉了,那饭店靠剩饭也要得利,真是把事做绝。”几个汪星人听了描述,唉声叹气的神往不已,“不知弄到哪里?转眼就拉得没影了。”笨笨说。旺财还是有所约莫,说:“油汤吧,可能转卖给黑作坊,加工了地沟油,完了还要重新返回餐桌。人类的鼻子早已退化了,以为他们能嗅觉出来。”一位汪星人问:“那废骨头呢?再怎么也榨不成地沟油吧?”旺财笑了,说:“嘿!废骨头只有饲料厂才会收购,倒不至于去榨油,但可以粉碎了掺和在饲料里,喂畜禽喂宠物,再吹嘘说原材料一律是冷鲜肉。只要有钱可赚,不管三七二十一。”是不是真的也很难说,反正旺财的话让笨笨他们纷纷点头,一致评价说:“自欺,也欺人,人类最最没谱了。”

但是光议论没用,笨笨心存不甘说:“怎能想办法抢些骨头来吃?”“没啥办法。”耳哥说着,勾起他的往事回忆,“其实两年前我刚刚流浪时,也注意到那家火锅店的骨头挺多的,一次还是台阶下跌落了一块,我趁着老苍狗打瞌睡,赶紧把骨头偷来吃了,谁知那老苍狗灵敏着呢,仍然惊动了他。别看他年迈体衰,大喊大叫起来底气很足。养狗像主!老板娘更是心狠,闻声出来,提着肉叉子连跑半条街将我死追不舍,若不是我跑得快及时躲进这处配电柜,或许就被打死了。”笨笨也觉得老苍狗道行不浅,说:“看见也老奸巨猾,而且说出话来特别刺耳。早晚得让他吃点苦头,替耳哥出口恶气!”旺财急忙反对,说:“千万不可招惹人类。汪星人永远摆脱不了在人类留给的夹缝里活命,注定的不二选择是仰人鼻息。咱们最要紧的丛林法则,就得小心翼翼避免与人类冲突,绝对不敢踩着这条红线。”

法则不可违,大家都懂得,因此集体失语,面面相觑。一会儿又是笨笨打破沉默,嘀咕说:“问题是咱们快饿得撑不住啊。垃圾被埋在雪中,如何是好?……”耳哥到底是头儿,他终于明确表态说:“与其饿死,倒不如去踩踩红线。”笨笨兴冲冲连声说好,这番是由衷赞叹:“耳哥说得对,就踩一次也没事吧?咱们只不过想得到几块骨头,并不是故意祸害人家,所谓事出无奈而情有可原。”相信旺财早饿坏了,不能不为美口的骨头动心,说话的口气也开始动摇:“总之要慎重才是,如果得罪了人类,后果不得了了。”笨笨提议说:“我听见说三轮车下午只来一趟,所以晚间那桶里肯定有存货。咱们半夜三更再去,老板娘即使听见老苍狗报讯,难道值得为一桶垃圾穿衣起来?”耳哥却沉吟说:“我看终究白费心机。老苍狗挡道,独自对付咱们绰绰有余,咱们根本到不了骨头跟前。”他说得完全没错,怎么大家偏偏忽略了老苍狗这个拦路虎呢?

兀自沮丧半天,笨笨灵机一动有了主张。他左右打量一位秃毛汪星人豆豆,说:“你跟那老伙计的长相、毛色几乎一样。”耳哥不解笨笨用意,也看看豆豆,“扑哧”笑了说:“确实酷似,简直就像一个微缩型的翻版。”豆豆心里发毛,说:“长什么模样,由不得我自己。你们可别向我撒气,我与那老苍狗之间半分钱的关系都没有。”笨笨若有所思地说:“我跟老伙计说过几句话,他喜欢卖弄嘴皮子,如果能缠住他让他多说,尽量分散他的注意力,咱们也许有机可乘。不过得到得不到骨头,全在于豆豆肯不肯在关键时刻显显身手。”豆豆说:“笨笨你别客套!有啥吩咐尽管说吧。”笨笨说:“但还得想请你委屈委屈。”豆豆挺慷慨地说:“只要有的可吃,我还怕什么委屈?给人舔屁股都没说的。”笨笨说:“凭你这句话,那就好办了。”当即如此这般,把他的想法跟大伙详细叙说一回,耳哥和豆豆都觉可行,决定不妨试试。

行动时间定在月黑风高的后半夜。

那会儿羊蝎子火锅店已经熄灯关门了,垃圾桶和老苍狗照旧还在店外台阶上。老苍狗身下卧了一块破棉垫,正在闭目入定,耳朵忽然捕捉到什么声响,他撩起眼皮一看,竟是一条陌生的矮个汪星人慢慢接近他,可不就是豆豆。久在街头露宿过夜,眼前人来狗往惯了,老苍狗从不轻率出声,因此虽然怀疑豆豆过来有啥企图,仍然熟视无睹一样。不料豆豆倒很主动,来回在老苍狗面前盘桓,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。老苍狗起疑,问:“绕什么绕?把我眼睛都绕花了。”豆豆只管盯着他,忽地跑过来亲昵地蹭他颈项,满怀惊喜地说:“哎呀老爹,我终于找到你啦!”老苍狗吃了一惊,问:“什么鬼?”豆豆说:“老爹,我找你找得好苦!”作势又往怀里扑。老苍狗想想不对,推开豆豆说:“骗我是吧?凡是汪星人压根儿不清楚自己的老爹是谁,你以为我老糊涂了?清醒着呢。”然后自鸣得意,说:“哈哈,这年头世风不正,时兴老爹干爹胡乱认!有毛病吧。”

果然道行匪浅,生姜毕竟老的辣。不过豆豆有备而来,也不含糊,对答说:“反正我妈临死交代的,让我无论如何找到你,好歹爷俩团聚。谁知你心肠这么狠,不仅不认我,还说风凉话。”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,伤心失望流露得很逼真,加上他和老苍狗真有点父子相,不能不使老苍狗犯了嘀咕,心想:“事情好像没那么绝对,个别汪星人对老爹也能确定……”又想自己举目无亲冷冷清清,有个儿子来认,不管真真假假,总是触及他心头感情的软处。他盘问一句:“你今年几岁了?”实际豆豆也有六七岁,但是如实相告恐被抓住破绽,于是含糊其辞说:“……我妈死得早,没跟我说过。”老苍狗也没有刨根问底,因为已经心潮起伏感伤万千了,怅然叹气说:“三年了,我被主人拴在这里,没有任何伴侣来过我跟前,过的什么日子啊。回想在村里时,多么的开心快活!没想到有一天,主人说进城开饭店,不愿意丢下我……”

豆豆急忙借题发挥说:“我妈是在村里!你难道忘了?你走后我妈就生下我。”老苍狗沉浸在回忆中:“噢,是的。你有三岁了吧?那时候你妈整天过来找我,我们一起去玉米地里追来追去,只有我们两个,清静自在的。山风一阵阵吹过,玉米叶子哗哗地响……三年了,想起来好像做梦一样。”其实老苍狗在村里和在城里的情况也容易猜测,也属普遍现象,因而豆豆才能蒙准了,将老苍狗诱进圈套。当然豆豆可没耐心听老苍狗多讲故事,他紧接着问:“那你肯认我这个儿子?”老苍狗说:“认吧。对了,你妈怎么就死了?”豆豆随口胡编:“想你想死了呗!”老苍狗长叹一声,和豆豆靠近来依偎挨擦:“可怜的孩子!”豆豆心中暗喜,轻哼一声发个暗号,耳哥和笨笨等从不远处跑过来,一齐上了台阶将老苍狗围住,老苍狗吃惊地问豆豆:“这是干啥?”豆豆说:“他们是我朋友,叫来做个见证。平时我找不到老爹,被他们瞧不起。”笨笨他们嚷嚷说:“是这样,今天我们眼见为实了!”

“噢。”老苍狗释然了。

聪明一世,他终于还是上了大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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