藏书典籍之最!描述中国书友交往的故事,配图珍美,妙趣横生

发布者:秀才有理 2023-5-27 10:08

【一〇】金粟山写经

【一〇】金粟山写经

癞蛤蟆连天鹅屁也吃不到了

“金粟山写经”第一次出现在拍场上,是1998年秋天的嘉德。我早就听说过金粟山这个名称,因为无论哪本讲古籍的书,几乎都会提到金粟山,而直到嘉德这场拍卖会,我才第一次看到实物。当时我请工作人员拿出这卷经,因为玻璃柜台的长度,打不开,于是,把该经摊在地上。工作人员递给我的时候,我觉得这卷经还略有分量,此经已被装裱成了一个手卷,摊在地上打开时,看到了原写经存有两纸,余外则是长长的拖尾,后面写着几段跋语,经的字体很是规整整齐,每个字之间,不是缺少变化而是完全没有变化,远不如唐人写经字迹的千姿百态。此经的估价是三万八至四万八千元,而原经的长度不超过两米,以我当时浅陋的见识,唐人写经的均价,平均是一米一万元,而金粟山是宋代写经,我觉得从年代上论,就比唐人写经低了一个档次,如此比较下来,花同样的钱,如果去买唐人写经,则感觉更有价值。然而,此经毕竟很有名气,我还是决定在拍卖场中试试运气。该经以三万五千元起拍,我追到五万元放手,被他人以五万五千元买去。当时觉得自己出的这个价格已经高于行市,竟然还有人跟着竞价,真是太不了解行市了。然而,随着后来自己版本知识的积累,越来越强烈地知道自己当时因为无知,做出那样的决定是多么愚蠢,每当我想到这件事,都后悔不迭。

金粟山在今天的浙江海盐县西南,山上有座金粟寺,在北宋熙宁元年(1068),金粟寺编了一部《金粟山大藏经》,据说有万余卷。此经所用的纸张很特别,据说是用桑皮和楮皮制成,反正两面均涂白蜡,并且砑光,又浸药水使之发黄。该经名气极大,因其纸质之佳,后世多想仿造,然而却始终制作不出金粟山所用纸的质地。藏书家吴骞在《尖阳丛笔》中说:“今则金粟山宋藏经纸,且不能仿。”其实此纸乾隆时在宫内仿制过,这种仿制纸我见过多张,就质量而言,要比真正的金粟山藏经纸差很多。明人胡震亨在《海盐县图经·杂识篇》中写道:“金粟寺有藏经千轴,用硬黄茧纸,内外皆蜡,摩光莹滑,以红丝栏界之。书法端楷而肥,卷卷如出一手。墨光黝泽,如髹漆可鉴。纸背每幅有小红印,文曰‘金粟山藏经纸’。有好事者,剥取为装潢之用,称为宋笺,遍行宇内,所存无几。”

由胡震亨的这段话可知,明代很多人就把金粟山纸揭成两层,作为装潢之用,故而使得该经在明代已所剩无几,到今天则真称得上是凤毛麟角了。由此他说到“书法端楷而肥,卷卷如出一手”,恰恰是说明这种整齐划一的书法是该经的特色所在,而我却自以为是地认为,这种缺少变化的字体,没有书法美感,拿优点当缺点来看,我得不到这件宝贝也没什么可说的。

此场拍卖过后十年,这十年中我再没能看到“金粟山写经”的身影,随着对该经的了解,越看越觉得此经写得如此漂亮。这个世界上不缺少美,缺少的是有审美能力的人,我为自己的无知备受了十年的煎熬,到了第十一年,在我觉得自己跟该经再也无缘时,它竟然又出现了。

己丑秋,德宝举办了佛经专场拍卖会,本专场的第一件拍品,就是一卷“金粟山写经”,也是裱成一个旧手卷,包首的白绫签条上写着“唐人写中阿含经音释”、“过云楼鉴藏第零零零贰号”,由此可知,该经出自过云楼,并且是过云楼所藏的第二号藏品,由此可见其地位之高。在清代,学界认为“金粟山写经”是唐代所写,经过后世研究,现在学界又定为北宋。该经所抄内容是中阿含经音释,存卷三十一至卷四十,总计四纸,起拍价为五十万元,参考价则标为六十万至八十万元,在拍卖图录中,同时标出起拍价和参考价,是德宝公司首创。以我此时对金粟山的了解,再加上行市,我觉得该经至少能拍到一百万以上。开拍前的几天,不断有书友来电话,问我对此经的看法,其实我很担心出现这种局面:来电话的人多说明关注的人就多,那么与之相反,捡便宜的概率则越来越低。尤其有的朋友会直率地说,希望我能相让,尽管我不愿当这种道貌岸然的大头,但书友的情意总比某部书要重要许多,谢其章兄曾经有过一句名言,他说书友间的关系是“又勾结又斗争”,我觉得他形容得很准确。但是我已经习惯于这种温良恭俭让,兄弟相残的事儿还真的下不了手。

来电话的朋友中有赵平先生,平常聊天时,是很好的朋友,但我最怕在拍前接到他的电话。他有自己独特的收藏观,他搞收藏,不分门类,不搞系列,只买每个门类中间的最好或者最有升值潜力者。我在他家看到他所收藏的瓷器、木器、手稿、善本等,每件都有独特的说法,我觉得这是金融投资方式中的价值投资,这种投资方式准确而又有效率。按照李嘉诚的观念,干一行爱一行,是不正确的一种投资观,爱上了自己的事业,也就意味着是用情感代替了理智,同样也就失去了冷静的价值判断。而我恰恰就犯此忌,但深知如此,又难以改正,随着年龄的增长,我也慢慢看出来了自己在投资方面不可能有什么出息。这一天,赵先生来电话,当然是为这件“金粟山写经”,尽管我也想要,但并不能因为我想要,就跟他人去贬低拍品的价值,我仍然告诉他这件写经没问题。以赵兄的冷静态度,我想他应当已经问过数位专家,他打电话给我,我揣度他的心理,应当是暗示我他要得到此经。

拍卖的时候,果真有许多人都争抢这件金粟山,我觉得不能就让别人这么轻易地捡到便宜,于是,也跟着争抢起来,举到了一百二十万,就感觉到了吃力。佟泽民兄在我面前说,你不举了,那我接着举。他举到了一百八十万也停了下来。后面还有一位不认识的人跟赵平兄接着争抢,直到二百零七万,才被赵兄拿下。

拍卖结束后的一段时间里,我脑子中一直还盘旋着这卷经,我马后炮地认为这个二百零七万其实挺值的。这卷经听说是由德宝的老板陈东先生从欧洲征集回来的,我没有找陈东先生确认过是否如此,但来自海外与否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该经的内在价值并没有被人们真正地认识到。以此经的名气,再加上其稀有程度,如果再出现一卷,其价格恐怕翻一番也难以到手。我错过了这一卷,今后能够买得“金粟山写经”的概率就更加渺茫了。我觉得买书有时候是一种心态,尤其在值与不值之间摇摆,跟见到某书时手头的钱是否充裕有着很大的关系。同样一部书,在缺钱时,我总觉得价格很贵;而过一段又有钱了,马上会觉得那卷经或者那部书当时那么便宜我为什么不买。

德宝拍完此经后的五年,嘉德古籍部经理宋皓女士给我来电话,命我到其公司鉴定一批古纸。我在会议室中,看到了一大批旧纸,分成了几十幅,如此大量的古纸,我还是第一次见到。宋经理告诉我,这些纸是一家所出,此人收藏了几十年,她一次性征集到手,又高兴又担心,高兴的是从来没有这么大量的古纸上拍,她决定对这些纸张搞一个专场,担心的是这些纸被人买去后,如果继续珍藏,当然是好的结果,但也有可能拿去成了造假画的材料。当时我看到的这批纸中,最难得、价值也最高的,则是一张空白的金粟山藏经纸,“金粟山写经”不论实物还是图片,我已经见过多件,但是空白的金粟山经纸,却仅见过这一张,于是我对着它仔细审看了一番。宋经理看我如此翻来覆去地看,担心地问我是不是假的,我以自己有限的知识认定该纸是真品无疑。宋经理笑着说,此纸应当问题不大,因为纸的主人最看重的就是这张“金粟山”,理由是纸主人的堂号叫“金粟轩”。

此纸的估价是十万到十五万元,当时我很想把它买到手,可是回来后冷静想想,觉得自己得不到“金粟山写经”,而得到一张空白的写经纸,多少有点差强人意。范进中举前,他老丈人骂他想中举是癞蛤蟆想吃天鹅屁,我觉得这个“屁”字用得很传神,我得不到“金粟山写经”,而得到一张写经纸,就有如吃不到天鹅肉而吃到了天鹅屁。想了想,这个屁还是让别人去吃吧。然而,这个屁却最终拍到了二十六万。看到这个结果,我又犯病地开始后悔,到此时才醒过味来,得不到此纸,连屁也吃不上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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