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斯科教堂：艺术的沉思净地

作者：陶 然

美国梅尼尔美术馆内的罗斯科教堂，是艺术家马克·罗斯科(Mark Rothko)在1970年去世之前的最后一件作品。这座教堂是罗斯科用艺术打造的静思空间，十四幅单色渐变油画与建筑完整融为一体，用壮观的黑色视觉包围着访客，带来不同于宗教的空间体验，堪称美国当代建筑的典范。

参观罗斯科教堂，和在传统的美术馆看画作的体验完全不同，很快你会忽略画作形式与色彩，甚至你会忽略绘画本身，这里更是一次心灵之旅，一个充满诗意的过程。

教堂外观

巴塞尔国际艺术博览会的前任艺术总监洛伦佐·鲁道尔夫(Lorenzo Rudolf)在一次采访中，谈及他本人最喜欢的艺术博物馆，列在第一位的就是美国德克萨斯州休斯顿的梅尼尔美术馆(The Menil Collection)。

按照鲁道尔夫的看法，其最大亮点就是艺术家马克·罗斯科(Mark Rothko)在1970年去世之前的最后一件作品——“罗斯科教堂” (Rothko Chapel)。这个小教堂陈列有14幅罗斯科的巨幅画作，鲁道尔夫说，“对我来说，这是世界上最富有灵性的一个艺术空间。”

1964年，梅尼尔夫妇受法国马蒂斯玫瑰教堂和柯布西耶朗香教堂的影响，决定在德克萨斯建造一个艺术教堂，但与前面二者不同的是，他们希望这是一个突破单一宗教传统的地方，成为人们在艺术世界里追求平静的心灵家园和朝圣之地。

梅尼尔夫妇一直很欣赏罗斯科的抽象画，这位深沉而抑郁的画家一直在强调他的色域绘画（vibrant fields of color）是在传递一种纯粹的人类情感，悲伤、沉默、思考、希望等等。就这样，罗斯科成为了梅尼尔夫妇的委托人，同意在他们的赞助下，完全自由创作，从建筑设计到内部装饰，用艺术的魅力和信仰的力量，设计和打造一座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教堂。

教堂历经七年，罗斯科先后与建筑设计师菲利浦·约翰逊、霍华德·巴恩斯通及尤金·奥布里先后合作，经过多轮的理念不合及冲突，小教堂建筑经历了多次调整，最终在艺术家的坚持和推动下，建筑师们与艺术家一起向世人呈现出这个独特的静思空间。正如罗斯科在完成小教堂中的画作时说的一样，“我想要描绘有限，还有无限。”

罗斯科和艺术赞助人梅尼尔夫妇

4月上旬，去美国休斯顿访友，顺便参观当地的美术馆。整个下午，都在梅尼尔美术馆的主展厅里参观，傍晚时分，走出展馆，无意间看到草坪上的一个标牌“Rothko Chapel”，可能是因为刚刚在展馆里看到几幅罗斯科的画作，我们猜想这应该是个特别的地方，立刻走了过去。这里周围是1920年代别墅风格的街区，毗邻梅尼尔美术馆和圣托马斯大学，大小很像上海的一个长方形的街心公园，很容易被游客忽略。

破碎方尖碑

小教堂是一个八角形的砖结构建筑，有着简单的砖表面，平顶，一层建筑物，黑色对开的门，外部没有任何装饰。教堂前方草坪上有一个水池，美国雕塑家巴内特·纽曼(Barnett Newman)的雕塑作品《断碑》(Broken Obelisk)，倒映在平静的池水中，这个纪念马丁·路德·金的雕塑也被人们称为“破碎方尖碑”。水池、雕塑和后面的小礼拜堂，在长方形的草地上，成十字排列，尽管建筑体不大，但非常的素朴平静。

从外面刚走进教堂，立刻觉得眼前的光线变暗，极其安静。教堂内部没有照明系统，唯一的自然光从房间中央的八角形天顶倾泻而下，四面的墙壁几乎是黑色的。当慢慢适应里面的光线，就会发觉墙壁不是完全的黑色，而是深沉的黑蓝色，黑紫色和黑褐色。十四幅罗斯科的巨幅画作，环绕于教堂一周，这是一个极其独特的空间感受，安静，宁静，平静，坐在罗斯科设计的长木凳上，感觉似乎进入沉静的深海，或是无垠的宇宙星空，具象的世界似乎变成“空”，又似乎展示着它的无限可能。

教堂内部

这个教堂里，没有任一宗教的指向，没有文字语言的表述，没有具象的图案表达，只有十四幅画作不同程度的黑暗超越，那些几乎光不能穿透的表面，由艺术带来的沉思，相信每一个不同宗教，不同背景的朝圣者，在这个空间里，都会找到属于自己的，远离纷繁世界的那一份平静。

小教堂建筑平面是一个不规则的八边形，有四个较宽的主要墙，交替四面次要墙。罗斯科的画作分布在建筑的八个墙面，北墙上的黑紫色的三联画（三张1.5 x 4.5米的画），东西墙面上不透明黑色长方形组成的三联画，南墙上直立的单张绘画，四张单幅绘画则放在其余的对角墙面上。这些罗斯科精心排布的画作，和建筑完整地融为一体，巨大壮观的黑色视觉包围着访客，带来不同于宗教的空间体验。

这14幅黑色油画，都是典型的罗斯科单色渐变油画，颜色在黑蓝色和黑紫色之间。第一眼会觉得色彩层次并不明显，再看之后，可以明显感受到画家的笔触，作品并不是完全的单色绘画，而是由一层又一层带有一点红褐色的色彩堆积而成的。画幅底部略带褐色的框线堆叠，在边缘的地方向上延伸形成边框，犹如在墙面上开了一扇扇窗户，通往更深层的黑蓝宇宙。而在画的边缘，罗斯科常见的斑驳模糊的色彩痕迹不见了，而是变成几乎全黑，画作几乎融入周围的世界，产生空间无限的错觉。

教堂内部

在罗斯科晚年的创作中，他对于这些近乎黑色的有“深度”的画作非常着迷，他说他期望可以表现出这些“黑”的迷人。在罗斯科写给梅尼尔夫妇的信中，他说：“参与艺术教堂的项目，在任何一个层次的经验和意义，已超越我所有的预期。它让我的艺术创作延伸到全新的领域。”

2020年，罗斯科教堂重新装修新的天窗，以减弱德克萨斯强烈日光对作品的影响，新的光线配置使空间更加接近罗斯科最初的愿景，挂置作品的墙面变得更暗，但作品并未在黑暗中消融，而是划破黑暗，照亮更广阔的世界。

罗斯科通过建筑和绘画的结合，创造出一个超凡令人沉思的艺术冥想环境。作为一个非关宗教宗派(nondenominational)的教堂，任何宗教的信徒，或者是并没有特定信仰的人，都可以前来参观。教堂进门处摆放了各种语言和宗教的书籍，包括圣经、古兰经，还有一本中文的《道德经》。教堂内部排有一些由罗斯科设计的长木凳，四面对称，每侧三组。我们参观的时候，有二位冥想者，戴着耳机，分别坐在不同面的长凳上，他们似乎已融入空间，成为空间艺术的这一刻的一个部分。

教堂内部-画作排列

罗斯科教堂作为美国当代建筑的典范，于1971年对外开放，立刻成为现代艺术的里程碑。它模糊了建筑，艺术、哲学、宗教的界限，在美学和超越人类体验的方面，成为各种信仰的人的全球目的地，也是艺术爱好者和精神寻求者的朝圣之地。一批又一批追寻罗斯科艺术作品的精神性的人们踏上旅程，在这里感受心灵体验的极限，探索艺术与人生的无限可能。（陶然）